来源：UNESCO媒介与女性教席
2021-04-22
引言
今年3月，美国发生多起枪杀案，8名被害者中有6名为亚裔女性，枪手已被警方逮捕。尽管嫌疑人辩称自己杀人并非出于歧视而是出于性瘾，但美国多地爆发的“停止仇恨亚裔”( Stop Asian Hate) 游行活动，折射了以往被美国社会忽略的焦虑与恐惧。美国社会中针对亚裔的种族歧视有着悠远的历史，伴随着疫情的爆发和前任总统特朗普的一些言论得到进一步激化。 对此事件的讨论也不仅仅停留在种族歧视，有学者指出这是性别歧视与种族歧视相互交织的结果。亚裔女性常常成为白人男性的性化对象，一些对于枪击案的报道从侧面佐证了这样的观点。本次全球聚焦将关注这一事件，对相关报道进行编译，并从“交叉性”（intersectionality）视角分析亚裔女性所受到的压迫与伤害。
在亚特兰大的黄金水疗馆外的一名哀悼者图片来源：Chang W. Lee for The NEW YORK TIMES
01.亚特兰大枪击案与“停止仇恨亚裔”活动
当地时间3月16日，美国佐治亚州亚特兰大西北部阿克沃思市（Acworth）的3家按摩院接连发生枪击案，共造成8人死亡。受害者中有6名为亚裔女性，4名为韩裔，2名为华裔。 当地时间3月19日，美国总统乔·拜登（Joe Biden）和副总统哈里斯访问了亚特兰大，谴责了针对亚裔美国人的仇恨犯罪。拜登指出，“如果我们沉默就是同谋。我们必须大声说出来。我们必须采取行动。” 随后美国多地爆发“停止仇恨亚裔”（Stop Asian Hate）的游行集会。当地时间4月4日，纽约市约有上万人参加主题为“停止仇恨犯罪、反对种族歧视、捍卫亚裔权益”的抗议活动。 美国社会中对于亚裔的歧视与仇恨由来已久，在新冠疫情的催化下愈演愈烈。“制止仇恨亚太裔美国人组织”（Stop AAPI）发布的报告中记录了2020年3月19日至2021年2月28日收到的3795起事件。报告发现,中国人是遭受仇恨的最大族裔（42.2％），其次是韩国人（14.8％），越南人（8.5％）和菲律宾人（7.9％）；其中，女性报告的仇恨事件是男性的2.3倍。
一名亚裔女性在抗议佐治亚州的枪击事件游行中举着“停止亚洲仇恨”的标语图片来源：Shuran Huang for The New York Times
02.被性化的亚裔女性
根据福克斯新闻（Fox News）的报道，亚特兰大枪击案的嫌疑人向警方交待，他的犯罪动机并非是种族因素，而是由于性成瘾。这三家按摩院都出现在Rubmaps（一个色情评论网站）上，其中两家按摩院都有大约100条评论，包括很多最近发布的评论。这些报道要么暗示嫌疑人并非出于仇恨而是出于性瘾而实施犯罪的，要么暗示被害者是性工作者。 许多亚裔人士对媒体的这种描绘表示不满。华裔记者樊嘉扬（Jiayang Fan）在《纽约客》的文章中指出“亚洲女性的身体，长期以来一直被物化、憎恶、恋物癖和异国情调化”。樊嘉扬在推特上发声：“我是一个亚裔，也是一个女性。我不是罪恶，也不是诱惑。你的犯罪不是由我导致的。我不是，也不会成为你的‘消除对象’。” 博尔德科罗拉多大学人文与艺术中心主任詹妮弗·何（Jennifer Ho）对CNN表示，“在美国做一个亚洲女人意味着你不能只是做你：一个完全有权利的人。这意味着你是一块空白屏幕，其他人可以在上面展示他们的故事，尤其是经常的性化幻想——因为美国文化长期以来一直将亚洲女性视为白人男性的性化对象”，并且提出是厌女症和有害的男性气质杀死了被害者。 对亚裔女性的性客体化在美国有特殊的历史文化背景。早期移民到美国的中国妇女人数非常少，在美国主流文化的媒体报道中，华裔妇女是“性感乖顺,神秘诱人的玩偶”,她们被极端化地描述成“莲花”和“龙女”。“莲花”和“龙女”两种意象分别代表乖顺和危险的两种女性，其中潜藏着父权制的意识形态。1875年的《佩奇法案》(Page Act)尽管是为了阻止中国女性进入美国，从而防止中国移民涌入美国，但却将中国女性与妓女和卖淫的污名联系在一起。 一项对亚裔美国女性遭遇的歧视的研究发现，针对美国亚裔女性的性别歧视包含异国情调、性客体化或提及亚裔美国女性特有的恋物癖。亚洲女性遭遇的性别歧视经历总是与种族、身体相联系，并且主要是来自于陌生人。“黄热病”一词本来是指伊蚊叮咬传播的急性传染病，但现在是指白人男性对于亚裔女性的狂热迷恋，这样的迷恋不是基于个体的特质，实质上是一种基于种族的性幻想。
1834年，中国妇女梅阿芳抵达纽约,成为有史可载的第一个到达美国的中国妇女，坐在中国风的展厅里接受参观。
03.新冠疫情以来的亚裔种族歧视
自2020年新冠疫情爆发以来，美国境内针对华人乃至亚裔的排斥情绪越来越严重，甚至升级为暴力行为。疫情爆发之初，中国留学生及美籍华人就遭受到严重的种族歧视与仇恨——中国女孩吃蝙蝠汤传播病毒的假消息在全网传播，搭乘地铁、戴着口罩的华人乘客被痛斥为“病毒”，中餐厅玻璃或被打破或被画上了纳粹的标志……而美国前总统特朗普在各种场合强调“中国病毒”（China virus）和“功夫病毒”（Kung Flu），也使得这股仇恨燃烧至今。 随着疫情的发展，这种针对个别民族的差别对待，迅速被针对亚裔的全面歧视所覆盖，甚至升级为暴力行为。 除亚特兰大枪击事件外，今年1月28日，一名84岁泰裔老人在散步途中被一男子推倒在地，后不治身亡；3月17日，一名75岁的华裔老妇在旧金山市场街遭到白人男子无故袭击，头部受到重创。种种事件显示亚裔正遭受严重的种族歧视。 简单化、标签化、本质化，是种族主义最有力的武器。长期以来，美国主流社会不仅在族裔上将来自亚洲的不同人群不加区别地对待，对于亚裔内部巨大的历史、文化、语言、阶级等差别也常常视而不见。同时，对于亚裔“模范少数族裔”、“常青藤精英”等标签化的迷思，也不断地将亚裔内部差异扁平化。在长期同化政策的影响下，许多亚裔也天真地认为，自己“近乎”白人。但实际上，“近乎”在本质上就相当于“消失”，这种消失包括历史的消失、声音的消失、身体的消失，甚至是情感的消失。
人们聚集在唐人街的哥伦布公园，反对仇恨犯罪图片来源：Gabriela Bhaskar for The New York Times
04.交叉性视角下的亚裔女性
回到亚特兰大枪击案，早先警方通报中以“性瘾”（sex addiction）和“消除诱惑”（eliminate temptation）解释作案初衷，这种说法掩盖了事件背后的性别与种族因素，也因此成为美国亚裔群体鞭挞的对象。
拜欧拉大学社会学教授王岚芝（Nancy Wang Yuen），在NBC上撰写文指出，亚裔女性背负着种族歧视和厌女主义的双重枷锁，并处于非白非黑的族群夹缝中，缺乏自己的声音。这也正如反诽谤联盟(Anti-Defamation League)的报告指出，厌女症和白人至上主义之间有着强大的共生关系，这两种意识形态强有力地纠缠在一起。
因此，要改变亚裔的不利地位，必须要认识到种族和性别、阶级的交叉性（intersectionality），提高对身份复杂性的敏锐度。“交叉性”概念起源于黑人女权运动，并在实践中逐渐形成“交叉性”流派。
黑人女性主义法学家金柏莉·克伦肖（Kimberle Crenshaw）最早使用“交叉路口”（intersection）来比喻种族和性别歧视是如何相互影响并共同形塑黑人女性的生活经验的，这一概念被帕特里夏·希尔·柯林斯（Patrica Hill Collins）进一步深化，她提出“支配矩阵”（matrix of domination）和“情境化的立场”（situated standpoint）以形容种族、阶级和性别三种压迫体系相互交织，通过影响群体在社会结构中的宏观位置来形塑群体的微观经验机制。
将本案中的受害者——按摩店的亚裔女性员工放置在情境化的立场下，可以发现这些消失的亚裔女性声音实则受到三种压迫体系的交织伤害，而且在很大程度上因历史因素和媒体呈现进一步加深。
因此，不仅美国社会需要正视种族歧视造成的隔阂和偏见，积极采取应对措施，切实保护亚裔群体的安全和正当权益。除此之外，亚裔自身也需要做出一定的努力，团结行动起来，积极发出自己的声音，主动扭转“哑裔”的刻板印象。譬如，亚裔个人可以在社交媒体上分享个人遭遇，支持和参与亚裔权益机构，向所在的学校或供职机构反应遭遇和诉求，培育下一代的身份意识；亚裔群体可以组织防卫体制，在社区与网络上进行宣传，此次反亚裔仇恨游行在美国各处开展也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亚裔仇恨问题在当下的重要性与急迫性。最后，也应意识到亚裔内部存在的差异性，交叉性视角可以为我们理解不同诉求有所帮助。
文献参考：
1. 反对种族主义“丑陋毒素”，直击美国多地“反仇恨亚裔”抗议游行, 澎湃新闻.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1815202
2. STOP AAPI HATE NATIONAL REPORT. https://stopaapihate.org/wp-content/uploads/2021/04/Stop-AAPI-Hate-National-Report-210316.pdf
3. Atlanta shooting suspect tells police attacks not racially motivated, was purportedly driven by sex addiction. https://www.foxnews.com/us/atlanta-shooting-suspect-police-attacks-not-racially-motivated-sex-addiction
4. The Atlanta Shooting and the Dehumanizing of Asian Women, Jiayang Fan. https://www.newyorker.com/news/daily-comment/the-atlanta-shooting-and-the-dehumanizing-of-asian-women
5. To be an Asian woman in Americam, Jennifer Ho.https://edition.cnn.com/2021/03/17/opinions/to-be-an-asian-woman-in-america-ho/index.html
6. How Racism and Sexism Intertwine to Torment Asian-American Women,The New York Times,https://www.nytimes.com/2021/03/18/us/racism-sexism-atlanta-spa-shooting.html?_ga=2.113314119.1341996874.1618044013-430697830.1617672011
7. 亚特兰大枪击案：亚裔的愤怒之声如何改变美媒的报导风向？，端传媒，https://theinitium.com/article/20210320-international-united-states-atlanta-mass-shooting-media-coverage/invite_token/ZsDWVddrTz/
8. 跨国交互的种族歧视：Covid疫情中，发生在华人和少数族裔身上的多重伤害，端传媒，https://theinitium.com/article/20210319-opinion-asian-hate-crimes-and-backfire/
9. When Women are the Enemy: The Intersection of Misogyny and White Supremacy,Anti-Defamation League.https://www.adl.org/resources/reports/when-women-are-the-enemy-the-intersection-of-misogyny-and-white-supremacy
10. How a Long History of Intertwined Racism and Misogyny Leaves Asian Women in America Vulnerable to Violence,Times. https://time.com/5952819/history-anti-asian-racism-misogyny/
11. 苏熠慧.“交叉性”流派的观点、方法及其对中国性别社会学的启发[J].社会学研究,2016,31(04):218-241+246.
12. Mukkamala S, Suyemoto K L. Racialized sexism/sexualized racism: A multimethod study of intersectional experiences of discrimination for Asian American women[J]. Asian American journal of psychology, 2018, 9(1): 32.
13.苏熠慧,洪磊.交叉性视角下的男售货员性别气质分析——以上海市两家品牌店为例[J].妇女研究论丛,2017(05):37-46.
14.刘卓,杨大伟.从边缘到主流:华裔美国妇女社会地位的上升历程[J].辽宁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06):77-81.
15.呼吁美国社会停止“亚洲仇恨”，人类命运共同体研究院，https://mp.weixin.qq.com/s/-seZJEffjMv6kot9SI3_i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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